破妄 - 第315章

    罡风吹过白鹿崖，卷云低得似乎抬手就能够到。
    倪霁不自觉盯住了谢天影。这时的她已经和外面的她没什么两样了，眼角生出细细的纹路，那些年轻时的昂扬笑意似乎已经完全被属于家主的不怒自威所取代。但在白鹿崖上，那些被繁重琐事掩盖的风采偶尔会显露出来一些。
    谢棠一去四载，只在第一年年末时回了一趟谢家，倒是她，一直就这么在杏花洲呆了下去。
    “什么‘风光奇异’！”谢天影咕囔了一句，似乎颇为头疼，半晌方叹了口气，嫌弃地摆了摆手，“算了，想去便去罢，我左右也拦不住你。”
    “只是，去青州可要当心些，别被那些个脏东西扒拉了，赵阁主现下正在云州，一时半刻可赶不过去。”
    倪霁笑弯了眼，显得十分乖巧温良，“多谢谢姨。”
    谢天影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，笑骂道：“谢什么谢！”
    她看着倪霁渐渐走出白鹿崖，飘摇的雪衣和背后的云色合二为一，忽地遥遥喊道：“对了，你当真不打算换见月？”
    “不换！”
    二十岁，她呆腻了中陆城，决定跟着谢家历练的队伍去青州。青州确实风光奇异，两年历练，她结识了长孙佑，看过了广袤的冰原，度过了漫漫长夜，练就了一手杀人的剑术，也让自己沾染了一身煞气。
    待到她随着谢家第二拨的历练队伍回杏花洲时，方圆几乎要认不出来她了。
    倪霁看着自己浑身煞气的模样，恍如隔世。
    那时候，她虽然努力收敛，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魂有缺的缘故，成效甚少。谢家门风开放，那些弟子又是她从小相处惯的，自然是不在意，但出了杏花洲，修士们几乎都对她敬而远之。
    “小、小云儿？”
    她应了一声，见月入鞘，脸上带着笑意，但周身冰冷的剑气并未减轻分毫。
    “欸，幸亏天影这段时间不在杏花洲，你这模样让她看见了她怕是炸了，”方圆摇摇头，“最近可好生歇息，调养调养。”
    “谁说我不在了？”
    “谢姨……”
    “天影，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？”
    “某人终于回来了，我自然该快些，”谢天影打量了她几番，笑道，“你这模样看起来倒是唬人。”
    “说说吧，你在青州都交了些什么朋友？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谢姨自然都是知道的。她在青州时就时常觉得自己身后有条尾巴，甩了几次后就听之任之了。
    倪霁看着另一个自己和谢姨有说有笑的模样，忽然心悸。
    再不会有了。
    四方明境之外，谢天影已经重归天地，只有在那些纸墨上才能窥见她的一星半点。
    那会是干瘪、枯燥、有形无神的她。她几乎都能想象到世人会如何评说她——杏花洲谢家第三百八十任家主，血衣佛谢天影，潇湘四杰之一，于第三历859年身祭四方明境，镇压生生血河，大义高哉……
    那些零零碎碎的往事终究变成了只有她记得的东西。
    剧烈的悲伤骤然吞噬了她。
    海潮般生生不息的哀恸一浪接着一浪地翻涌过来，她好像成了疾风骤雨里的一叶小舟，帆毁舵坏，时时刻刻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。
    她不自觉向着谢天影那里走进了一步。
    垂下的手已经抬起，柔和的春光径直穿透了她的衣袖，照到了彼时的谢天影和倪霁身上。见云阁外风和日丽，似乎时光会一直这么走下去。
    “小云！”闻世芳厉声喝道。
    声音像水波一般荡开，却在半途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，无数灵纹在刹那间闪现。
    四方明境是上古遗宝，传闻中甚至诛杀过半仙，尽管已经时过境迁，但仍是不容小觑。闻世芳召出归去来灯，昏黄的光一闪而过，耳边有清脆的裂镜声响起，但更重的压力随之而来。
    她抬起手，不出意外地看见手臂上陡然攀上熟悉的裂纹，脸色更难看了几分。
    倪霁走向谢天影的脚步一顿，眼前似乎暗了一下，耳畔似乎有什么人在喊她，又似乎只是一缕擦过的风。
    谢家背靠南山，山风清冽，见云阁还在高处，有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。她近乎无知无觉地走过去，伸手拉住了谢天影绣着银凤凰的衣角。
    “谢姨……”恍惚间，她和曾经的自己合二为一，谢天影转过头来含笑看着她，“怎么啦？怎么这么难过？”
    “……我来迟了。”
    若是我来得早一些，是不是就不会有如今的结局了？
    谢天影笑着看她，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，“你来早了。再来晚一些，就不会到这里来的。这里太危险了。”
    倪霁怔怔地看着谢天影，已经分不清幻境和现实。
    “谢老大——”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
    倪霁回身望去，杀意骤起。
    蒋瑛！
    刹那间，天心剑已经握在手中，剑气如虹，直指那个懒懒散散站着、拎着面具的黑衣人。
    蒋瑛也不躲，抬手竖起了面具，剑气击打在似木非木的面具上，发出一声脆响。
    “云收雨散，天光见明，是个好名字，”她嘻嘻哈哈念了一声，随手将生出裂纹的面具一扔，身形已经闪到了十丈开外，“喝酒吗？是千春水哦。”
    倪霁怒意更盛，眼底血色滔天，识海翻江倒海，似乎要被什么东西生生撕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