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虎的低音 - Intro 4
其中一个人耳朵上戴着小小的黑色扩耳器,双手插在口袋里,上下打量阿虎。阿虎记得他叫石头,是同届五班的学生。
「敢动我的人,挺嚣张啊。」
谁啊?阿虎快速回想——是昨天买车轮饼插队被她踹屁股的小矮子?还是前天跟李子拿扫把当剑玩不小心敲到的瘦皮猴?
阿虎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,石头又说:「哑巴喔?喂,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,你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?」
阿虎撇了撇嘴,「囉嗦什么,你怕打不过一个女的喔?」
「老子不欺负女人啦!」
「废话一堆,到底敢不敢打啦?」
两人你骂一句、我回一句,就像两隻吉娃娃互相吠叫,彷彿只要让了一个字,以后就永远抬不起头。
「我看你就是没种啦。」阿虎折了折手指,挑衅地扯着嘴角,「带三个人来对付我一个,很怕输是不是?」
天色阴暗,阿虎却闪耀异常。她折了折手指,朝着几人招招手,眼中闪烁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自信神采。
「来,你们一起上。」
五分鐘后,阿虎沿着仁高围墙落荒而逃——她跑起来快得和李子不相上下,他俩上学期还一起拿了运动会一百公尺的奖牌呢。五班那些蠢蛋,一下子就被她甩掉了。
阿虎瘪了瘪嘴,打不过实在不能怪她弱,俗话说什么……双拳难敌四手,何况对面有四个人。要不是李子死活不出现,她早就把人打趴了。
阿虎一路跑到「后门」,一跳、一撑,身影只在墙头出现几秒,迅速又熟练地翻了进去。
雨幕中的学校死气沉沉,午休时间只有办公室的灯亮着,教学楼有如废墟似的,安静且黯淡。
阿虎双手插在口袋里,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大摇大摆穿越操场。不知道是没人看见还是没人要管,她安全回到教学楼,第一件事便是鑽进厕所里。
镜中的她眼眶掛上一圈红肿,照以前经验来看,不出几日就会变得乌青,成为她败北的铁证。
讨厌死了。阿虎左右看了看,烦得连连嘖声。
舅舅那有李子能打掩护,还算好应付,但浩克发现的话一定会抓她去审问。她更不想面对的是同班同学,或着任何一个学校里除了李子以外的人。
她正开始想一百种藉口来解释伤口的由来,外头传来李子鬼鬼祟祟的声音。
「阿虎?虎姐在吗?」
阿虎立刻衝出去往李子头上一巴,「北七喔,叫你来你怎么不来?」
「手机被没收了啦!」李子抱头,「我听人家说你单刀赴约,可是从浩克手中溜走欸,人家这么担心你捏。」
「架都打完了是有屁用?」阿虎压低声音,连连推了李子好几下。
鐘声响起,细碎吵杂的活动声稀稀疏疏传进耳中,学校慢慢活了过来。
「别生气啦。走,我请你打撞球。」李子说着便往后门走。现在他们一个惹了浩克,一个脸上掛彩,待在学校也没什么意思,还不如出去找点乐子。
「不去。」阿虎掉头就走,「下午要考试。」
「喂,衝啥。真的生气囉?」李子跟在后头,「考什么试,你又没读书,快走了啦。」
阿虎理都不理他,一个劲地走着,重重的步伐每踏出去一次,好像都在用肢体语言骂一句「北七」。
她在贩卖机前投了一罐麦香,按钮闪烁几下,却什么都没掉下来。累积的烦躁刺激临界点,她踢了贩卖机一脚,除了轰的巨响和痛炸的脚背外什么都没得到。
好烦。
脑子被这两个字佔满,装不下其他东西。她就像一匹还没长大的野马,若是迈不开腿便会发狂。一丝一毫的不顺都会成为高山峡谷,横亙在她成长的路上,无法翻越。
强忍着几乎要炸开的情绪,她将手指伸进后脑杓的发根抓着,扯得头皮紧紧地痛。
一转身,那抹显眼的粉色又落进眼底。
偏偏是在这种时候遇上,不巧得让人发笑。
午休后的下课时间走廊总是没什么人,两人隔着数十公尺准确对上眼。柳咏诗视线落在她脸上,好似刀般刮得眼眶刺痛难耐。一个眨眼后又往下细看,一点一点地,要将她任性妄为的虎皮给剥下来。
这种感觉阿虎太熟悉了。国中老师、高中老师、浩克和武楠那些顶尖的资优生,那些沾沾自喜,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傢伙都曾露出这样的眼神。
轻视的同时亦带着畏惧,将她敲打成刚直却易碎的模样。
几乎是下意识的,阿虎不管一旁教室里有多少人,疵着牙衝对方道:「看三小。」
柳咏诗似乎被吓着了,没有回应。
「我说你是在看三小啦?」阿虎暴躁地抓紧后颈、放开,向对方走去的同时胡乱捲起袖子。
李子迅速按住阿虎肩头,「欸,你干嘛啦。」
「滚开。」
「好啦不要闹了,你跟人家计较啥。」
阿虎反手推开李子,脚步也止住了,易爆的情绪往往在瞬间就会燃烧殆尽。阿虎睨了柳咏诗一眼,哼着气转身
她当然明白李子是对的,她不能这样随便找人撒气。甚至在这个瞬间她已经后悔了,感觉有点拍谢,却又拉不下脸道歉……反正她就是混,看来她们是当不成朋友了。
「阿虎。」正要往回走时,柳咏诗出声叫住她。
她的声音很稳,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嘶哑,像在抚摸棉质的衣料。柳咏诗染着走在时代尖端的发色,却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沉稳坦然。
柳咏诗走到她面前,瞥了眼李子,压低声音,「阿虎,那个……」
阿虎愣愣地看着她,这一刻甚至都忘了眼眶的疼痛。
「那个,不好意思,你衣服透了。」
慢了半拍阿虎才明白柳咏诗在讲什么,低头看了看自己。校服不知不觉间被微雨浸透了,稍微透明的面料下确实隐约可见胸口的黑色。
「我!」阿虎张了张嘴,「我、我穿的是运动型……」
「那就不怕透?」柳咏诗稍微歪头,「是这样吗?」
是吗?啊?阿虎被她问得头昏脑胀,一时也搞不清楚运动内衣和一般的内衣有什么区别。
「我……」阿虎感觉整个脖子都快烧起来了,「哎,你怎么管这么多?」
「提醒你一下。」柳咏诗脱下便服外套,朝她递来,「要吗?」
「不要!」
阿虎重新抓住后颈,不过是为了遏止尷尬继续蔓延。她会穿运动型内衣只是为了方便她跑来跑去,什么透不透的,她没有想过。
「那好吧。」柳咏诗又将外套穿回去,自顾自地点头,「其实我认为你是对的,男生可以打赤膊,既然现在社会追求性别平等,女生穿的内衣就不该是羞于见人的东西。」
柳咏诗就跟她的发色一样,自我色彩过浓。阿虎完全跟不上对方的思维。
阿虎一脸茫然,本来烦躁的情绪被这场对话抚顺,脱繮的小马重新安分下来。她又摸了摸脖子,手足无措。
上课鐘声响起,阿虎原地跳起来,逃跑似的转身跑回贩卖机前,将身上最后几枚零钱全投进去。按钮闪烁,铝箔包咚一声掉下来。
「给你。」阿虎伸直了手臂递过去。她发现柳咏诗感到困惑时会微微地将头偏到一边,发尾就会跟着晃。
「为什么?」
「上次说要请你喝饮料。」
距离所谓的上次也过了快半年。柳咏诗不知道有没有想起来,伸手来接时阿虎稍稍握紧了一点,铝箔包在两人手掌之间停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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