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底帕斯的诅咒 - 【III. 时空旅人】20. 时空旅人计画
良久,赫陌思缓缓睁开眼。冷汗湿透的衣裳,竟也乾了,他已经平静许多。
「赫陌思?」艾特罗犹豫地喊了一声。方才在赫陌思状态最糟的时候,她曾想去唤人进来帮忙,但又担心赫陌思会在她短暂离开期间消失无踪。从来没有一个时空旅人能像赫陌思一样直接与女神对话交流,如果这一回真的错过了他,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再迎来下一个有此能力的时空旅人。她知道自己得全心全意守护一旁,等待最终的答案。
赫陌思没有回答艾特罗的呼唤,他起身拿起放在播放机旁的画像仔细端详着。
画里的时空旅人,有着高挺的鼻子、稍方的下巴......只除了右边眼眉上的蓝色火焰。
「你认识博风?」阳光穿透马赛克窗斜洒在赫陌思身上,艾特罗越看越觉得博风相貌与赫陌思有几分相似,既然赫陌思否认自己就是博风,那么两人间应该有些关係。
「他是我的哥哥,我的本名叫默林。」赫陌思默了默道。
默林啊......他早已遗忘的名字、不被记忆的身份,若不是阿难的提醒,他几乎以为自己在这无所依的宇宙中,终其一生都是孤伶伶一个人,飘盪在一片虚空之中。
「那你不就——」
「等等!」赫陌思微抬了抬手,出声制止。他很清楚艾特罗现下肯定很吃惊,有一箩筐想问的话。「你对阿诺的一生,清楚吗?」
「没有一个奥兰茵人不清楚神官大人的一生。她靠着预言成功阻止拉坦纳大军挥军西进,又在大旱荒时期引领百姓开凿水井。有关她的一生不仅出现在教科书上,也被唱游者编成歌曲,传遍整个奥兰茵大地。即使是当今的异教徒、虚妄者也不能否认神官大人的贡献!」
说到此处,艾特罗顿了一顿。为什么赫陌思突然这么问,难道神官大人与博风有什么关连吗?
「我也听过唱游者的吟唱。我记得,歌曲最终是说阿诺受到女神的眷顾,进入了神的国度,永生不灭。」
从方才起,赫陌思就总是阿诺、阿诺地称呼神官大人,不肯带上一声敬语。艾特罗对此感到隐隐不悦,终于忍不住脱口反问道:「神官大人是奥兰茵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祭司,难道不应该进入神的国度,永生不灭吗?」
「永生不灭……我也希望是。」
赫陌思的语气很严肃,甚至带着一丝遗憾。艾特罗不禁一怔。
「我来告诉你真正的结局吧。」赫陌思突然伸出手来,示意艾特罗跟他一起走进播放机所投射出的白光圈中。
「真正的?」艾特罗已经将刚刚的不悦拋诸脑后,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。
「对。真正的。」
真正的,关于奥兰茵的过去、未来与现在。还有那——关于神的国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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默林醒来时,窗外正下着大雨。两个医护员收到监测仪器通知,旋即赶到病房,对他展开一连串检查。
雪白的房间,井然有序的医疗检测,若不是医护员偶尔一两句你问我答,屋里安静地像是一帧苍白的默剧。就连外头的滂沱大雨也因隔着气密窗,听不见一点滴嗒雨声,只有被大风吹起的断枝残叶湿淋淋地贴伏在窗户上,沿着叶脉滑下一道道水痕。
外头忽地响起「砰、砰、砰!」的拍门声,医护员对看一眼,似乎打算对此置之不理。可随着拍门声越来越大声,默林忍不住开口问道:「发生什么事了?」
「放心,没事的。」金发医护员很快道。
砰、砰、砰!
「你确定不开门看看?」
很显然,那敲门声并未因医护员一席话有所收敛。在默林眼神的逼视下,金发医护员有些狼狈地解释:「没有悠希达大人的命令,我们不能擅自开门......等等!」他倏地停住,侧耳听了听。原来他的耳朵上掛了一个微型耳机。好半晌他终于点了点头,轻声说了句:「是的。我知道了。」
金发医护员随即朝另一个医护员示意,命令他将门打开。「悠希达大人等等就会赶过来,她同意先让博风进来——」
医护员的话还没完,博风已经大步流星地进了门。他显然没将这两位资深医护员放在眼里,只衝着默林肩头狠狠一锤,语气酸溜溜道:「不错嘛,看起来精神好得很!」
身为阿提那长老的近身护卫,默林受过各式各样军事训练,哥哥那一拳虽然用了十足劲力,但他并不觉得特别疼痛。反倒是医护员们不约而同惊呼一声,神情懊恼地提醒道:「博风医生,默林不是你的患者,请你留意!」
「他可是我亲弟弟。」博风不以为意道。
「好了、好了,你今天为什么会过来?我以为我们都谈好了。」默林太熟悉哥哥的性子,若是让他继续胡扯瞎缠下去,医护员绝对会被他绕得晕头转向。「其实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会成为白老鼠,阿提那长老早已证实『时间的解药』的研发已大功告成。你放心,我们会带回更多的奥兰茵人,到时候潘多拉就有救了。」
博风咧开笑容,却不知他这好弟弟能不能分辨出笑容里的几分苦涩味来?
说到底,他一点儿也不想让默林参加这莫名其妙、名之为「伟大」的鬼计画。可谁能与打着「拯救潘多拉」大旗的厉声疾呼背道而驰呢?至少博风不敢。
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提那长老亲点默林,以及其它身强体健一干人等,参与时空旅人计画。
科学部的阿提那长老向来是个实用主义者,他甚至连计画名称都懒得想,直接以「时空旅人」作代称。毕竟,时空旅人正是计画的核心宗旨,以此命名再贴切不过的了。
计画起源于来自奥兰茵的祭司阿诺。
阿提那长老成功地从阿诺身上提取成长激素,製成「时间的解药」,用以遏止潘多拉人身上的抗衰激素。为了确认「时间的解药」的效果,阿提那长老不惜以己身做实验——他终于停止「年轻化」,智力也不再退化,甚至还能保有已习得的知识!
实验成功了!
潘多拉举国欢腾。他们为力衰而逝的阿诺致上最高的敬意,讚誉她不仅是奥兰茵最伟大的祭司,也是神国潘多拉最关键的存在。藉由先进的科学技术低温保存阿诺的血清、炼取成长激素——阿诺虽死,可精神永存——永存在潘多拉人身上。
阿提那长老更发现,当潘多拉人身上同时拥有奥兰茵人(阿诺)的血清时,基因在不觉中有了新的转化,这些人竟也能自由穿梭时空,平安横渡那所谓的「彼岸河」。
其实,阿提那长老一开始对时空旅人这意外產物并不十分在意。他满腔心思都在精萃「时间的解药」,以及观察施打后的副作用上。
反而是悠希达大人直指出「时间的解药」的困境:阿诺的血清再如何精炼,也只是一人之血。怎么能供应给成千上万的潘多拉人使用呢?
可一旦有了时空旅人引介,他们将能带回更多的奥兰茵人,从奥兰茵人身上炼取足够的成长激素,阻止潘多拉人继续年轻化!
届时文明终得以传承,世代发扬光大。
潘多拉人听后无一不欢欣鼓舞、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伟大成就之中,唯有博风闷闷不乐。他很清楚「时空旅人」的存在别具意义,但一想到弟弟默林同意参与这项计画,更多的是不放心。
他心知肚明,默林已经为潘多拉牺牲太多了。
当年阿提那长老为了延缓时间倒流的速度,曾倡言活体脑波实验,可惜那场实验最终以失败告结。身为受测者的默林虽然侥倖存活了下来,却付出了沉痛的代价,他再也分不清过去、现在与未来,永远失去时间概念。只要一谈及任何牵扯时序的问题,即使只是「你昨晚看的电影好看吗?」这样简单的话题,默林的脑子便本能地抗拒,引发剧烈头痛。
博风不愿意弟弟再牺牲了。偏偏在阿提那长老的优选名单中,默林赫然排在第一位。既是阿提那长老的近卫、又曾参与过人体实验,且身强体壮足以面对穿越时空时可能带来的潜在危险,身为家属的博风根本找不到开口反对的理由。
就在博风以为自己再也无法改变默林的决定时,突如其来传出的消息,令他心思一动,说什么也要见默林一面。
医护员迟迟没有离开的打算,博风琢磨着是不是直接将话挑明就好,也就是这么一瞬间迟疑,悠希达大人已经赶到了。再不及多想,博风连忙道:「默林你听我说,阿提那长老已经过世了。你可以重新考虑是不是该参加这项计画,没有人会再逼你。」
「但阿提那长老没有逼我啊。」
糟糕!博风很是后悔方才话赶话的说得太快,没有考量到默林的理解能力。他不该多说最后一句话,在默林听来,只会固执地聚焦在后半句话,而不是「重新考虑参与计画」这件事上。
他要怎么让默林瞭解,「计画」不等于阿提那长老,大可不必为了效忠阿提那长老而加入计画成为时空旅人。
「我说了,阿提那长老没有逼我!」默林大声道。「还有,」他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,愣愣道:「你说长老过世了,这是什么意思?」
长老、长老!为什么永远把阿提那摆在第一位!你自己呢?博风气急败坏想着。他忍不住想开口反驳,赶来的悠希达彷彿知道他在想什么,率先出声道:「博风你先别急。我刚刚已经在枢密院会议上提交报告,因应目前情况特殊,应该暂缓『时空旅人』计画,釐清阿提那长老骤逝的原因是否与『时间的解药』副作用有关。在未彻查出原因前,我们不会贸然啟动『时空旅人』计画。我之所以到这里,就是想亲自通知首批计画者,他们在计画暂缓期间还是能住在疗护所中,会有医护员二十四小时监控体能状态,协助确保他们的身体机能如常。一旦重啟计画,就能直接参与其中。」
她瞥眼见博风犹想插话,给了他一个温和的眼神,不疾不徐接着解释:「这段期间内,如果参与者改变了心意,不愿意再参加本计画,自可随时终止。只是一旦终止了,便不能再住在这里,需即刻迁出;也不能事后反悔,嚷着要再参加。这是不被允许的。这是一项伟大的计画,但也希望每一位参与计画人员都能妥善考虑,做出慎重决定。」
博风感激地看了悠希达大人一眼,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。
但悠希达大人只是在他肩上拍了拍,微微一笑:「你们两兄弟多聊聊,我还得去跟其它参与者说明计画暂缓原因。」
当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,博风才有些后知后觉感到一丝惭愧。身为潘多拉人,他既没有挺身而出主动参与,也不鼓励家人参加。自己真是——一点用也没有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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